☆、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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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幽暗密林北方的中部地區，舊林路以北，坐落著一列零散的山丘。被雜亂的冷杉覆蓋著，從西部地勢低窪的丘陵逐漸延續上升至東方的高峰，形成近一百英裏的山脈。從那裏發源的大大小小的河流都向東註入密林河，再通過經年累月沖刷出無數細小的溪流，遍布幽暗密林東北，滋潤整個林地王國的土地。
坐在其中一處溪水邊發呆，四周茂密的樹林合著滿目青蘿將這裏隔絕成一片人跡罕至的世外桃源，很少會有精靈和其他動物經過此地。因此，在過去千年中，這裏一直是加裏安獨自享受寧靜時光的去處。
仰面躺在潮濕的青草地裏，臉上蓋著剛剛從瑟蘭迪爾手裏拿到的、緹妮斯留給他的書信，加裏安輕輕呼出口氣，有些泛黃的紙頁邊緣就被氣流微微卷起，在耳邊留下啪嗒一聲輕響。
“我就知道……”
半晌，精靈似是苦笑了聲，伸手覆上攤開的信紙，一下子就把它揉皺成一團，緊緊捏在掌心。
當年瑟蘭迪爾以為他喜歡緹妮斯，為此甚至連寄給他的信裏都次次以自己王後的口吻給予他力所能及的安慰。但事實上，除了精靈王，這世上再沒誰會有這麽低的情商，會把別人對於自己的濃烈感情錯加到另一個精靈身上了。
作為一個同樣深陷其中的傾慕者，再加上女性精靈的敏銳，緹妮斯大概早就明白加裏安對他的國王抱有什麽樣的心思……甚至，比大總管自己還要早。而基於同樣的理由，她對這一切保持沈默也無可厚非。
這正是加裏安最敬佩不已的一點：明知道大總管對自己愛人的感情並不單純，卻不會有任何挑撥之舉。甚至在知道自己可能的未來後，為了能讓精靈王再次得到他想要的，心甘情願將所有倒影從他的生活中抹去。
——‘瑟蘭迪爾就拜托你了。’
她給他的信上，從頭到尾就只有這麽一句。
但就是這樣簡單的一句，對於加裏安來說，卻不吝於一次掙脫罪惡枷鎖的原諒，和一次單方面無人知曉的救贖。
“您永遠是整個密林所承認的王後，包括我……my lady.”
只不過，大總管所能做到的，卻不像緹妮斯所以為的那樣多罷了。
因為無論如何，他都並非他所愛之人。
緩緩起身，掌心的羊皮紙一點點化成碎片，播撒在這片人跡罕至的泥土中。精靈瞳孔中倒映著漫天紛飛的紙屑，嘴角抿得很緊。想起剛剛瑟蘭迪爾眼底的歉意和無聲拒絕，他閉上眼，身子晃了晃，似乎連每一次呼吸都充滿了無法言喻的痛苦。
——如果可以，我多麽希望我是您……縱然只能擁有那樣短暫的綻放，卻能永遠以最美麗的姿態留在瑟蘭心裏。
踉踉蹌蹌踏進面前溪流，放任自己沈溺入冰涼刺骨的水底。他靜靜躺在布滿鵝卵石的河床上，眼中所見盡是微瀾浮波。一圈圈水紋從頭頂的水面向四周擴散，很快便消失在廣袤的澄澈裏，再無一絲痕跡可循。
漸漸地，精靈也感覺有些困倦了。
隨著肺裏的空氣一點點被水壓蒸幹，加裏安輕輕合上眼，緊鎖的眉頭也在水波沖刷下慢慢延展。那種情形其實並不似過去所經歷一樣可怕，而像寂靜無垠的夜晚，沒有微風沒有蟲鳴沒有星光。無處不在的黑暗從四面八方湧來，他漂浮在不見邊際的虛空中，不必去思考任何逃離傷痛的方法。只要伸出手，就能擁抱平靜的安眠。
所以，命運是一種多麽奇妙的東西。越是靠近支離破碎的深淵邊緣，你就越有繼續走下去的動力；就越能感受到，你究竟有多麽不甘心，就此消失在誰不朽的生命裏。
浸在清涼的銀溪中，溫柔的浮水不但洗去了一身塵埃，還帶來靈魂深處奇異的共鳴。第一批精靈在庫維因恩湖畔醒來時，首先聽到的就是流水和水波沖刷上石縫的聲音，那是他們的生命之源。而身體裏流著的泰瑞勒血脈也與那盡頭的海洋起著共鳴，賦予他連魔茍斯都無法征服的、屬於大海的力量和堅強。
“嘩啦——”
在耗幹氧氣的瞬間猛地起身，濺起大片水花。加裏安茫然看了眼頭頂被雨水沖刷得無比澄凈的星空，確信自己剛剛在那一瞬的確感受到了，靈魂中來自世界另一邊神眷之地的呼召。
“想喚我西渡嗎？出海去精靈最後的棲息之所……”
隱在水面下的手握緊，卻抓不住一捧流逝的浮水。自覺今天已經放肆地夠久，精靈長嘆口氣，閉上眼撐著膝蓋緩緩起身。再睜開時，眉宇間多餘的情緒不再，儼然又變成了幽暗密林那個一向溫柔自制的總管。
可是，無論靈魂裏的渴望有多麽強烈，我現在也不可能拋下一切離開。
——就這樣吧。
不再理會胸口因為拒絕了呼喚而突如其來的失落與疼痛，加裏安拖著沈重的步子走上河岸，背影隱入幽深灰暗的叢林，很快便消失在不遠處王宮燈火通明的倒影裏。
……
……
不太清楚自己到底在外面獨自帶了多久，但看著安靜的宮殿裏沒有一絲除了守衛換班以外的動靜，加裏安至少能判斷出，他這肯定是已經錯過晚飯時間了。
站在走廊岔道口思考精生。大總管默默唾棄了一把自己不知什麽染上的開始不幹正經事的壞習慣，又扯扯身上濕透的衣物，終於還是決定直接回去睡覺……反正省掉今天的食物也不會餓死，在剛長途跋涉回來又淋了雨的現在，他還是先老老實實休息下恢覆精力比較好。
——畢竟埃爾隆德曾經說過，對於一個曾經差點心碎過的精靈來說，一定切忌任何高強度的心理活動，而自己顯然已經超過了這個範圍幾萬倍……哦對了，話說回來，他好像還有那個該死的醫療處沒有去……
臉色難看到極點，想起瑟蘭迪爾不久前似笑非笑的警告。加裏安立刻扭頭，轉身火急火燎踏上了完全相反的方向。
而此時已經有點暈頭轉向的精靈也不會想到，在經過這一天的跌宕起伏後，還有一個更大的‘驚喜’在默默等待著自己。
“哎，你終於回來啦！”
在一眾木精靈瑟瑟發抖的目光中鐵青著臉回到自己房間，剛一開門就被鋪天蓋地的陌生裝潢給嚇了一跳。加裏安楞楞撿起腳下某個圓鼓鼓的抱枕，正用差點被藥水沖昏的腦袋費力思索自己什麽時候有了這種東西時，屋內突然有清脆的童聲響起，再度把大總管驚得僵在了原地。
楞楞擡頭，看著坐在窗臺上晃蕩雙腿的小精靈朝自己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加裏安無奈朝天花板翻個白眼，心裏明白今天晚上自己是別想消停了。
“您怎麽在這裏，殿下？”
良好的管家素養——或者說幾千年跟在精靈王身後被逼出的強迫癥使然，縱然累得一動都不想動，卻還是習慣性彎下腰收拾一地抱枕紙筆弓箭木根等等一系列神奇的物品。加裏安看著懷裏很快就抱滿了的一堆雜物，抽了抽嘴角，實在有點無法接受自己一向具有戰士幹凈利落風格的窩怎麽就不聲不響成了這種鬼樣子。
“您是把我的房間當成儲物室了嗎？”
從床邊撿起某個歪歪扭扭繡著“萊戈拉斯專用”的手帕，拎在臉紅的小王子面前晃了晃，大總管揉揉額角，臉上笑容有點僵硬：
“我只不過是離開了密林兩百多年。王宮的侍從應該告訴過您，將來還是有精靈需要在這裏睡覺的吧？”
“對不起。”
吐吐舌頭，朝精靈做了個鬼臉。萊戈拉斯自知理虧，飛快從窗臺上跳下撲進加裏安懷裏，可憐兮兮地眨巴著眼睛：
“他們有跟我說過這是你的房間啦……但我真的很喜歡這裏，加裏安，因為這裏到處都是你的味道。自己一個人也可以睡得很好。”
掛在大總管脖子上笑得很開心。王子小心翼翼觀察了下加裏安的臉色，確定精靈的確沒有什麽責備的意圖，這才放下心來，開始扒在他身上絮絮叨叨講起自己平日裏的生活。
“Ada一忙起來就什麽都不顧了，平時也沒誰能陪我玩，做一個讓所有精靈滿意的王子真的很累……”
懨懨地連耳朵都耷拉了下來，萊戈拉斯想起過去很多日子曾獨自在王宮裏看著精靈們來來去去，卻沒有任何一個可以為自己停留，語氣中的歡快一下子沒了不少。無論如何，他現在還只是個離成年很遙遠的孩子，心思敏感，渴望陪伴。而在此時遭逢巨變的林地王國，被龍炎灼傷有失去了自己王後的瑟蘭迪爾王，是理所應當無法滿足小家夥對親情的所有需要的。
因此，在偶然闖入這個多年無人居住的房間後。小王子為自己虛構了一個可以安心沈溺的依靠。在滿屋子屬於大總管的花香清香中入眠，不知不覺間，無論什麽樣的噩夢都已然無法再侵擾密林綠葉。
然後，在百年後的今天，他終於見到了擁有這種安心氣息的精靈。而不負他所望，對方果然也是那樣滿足他所有幻想的長輩——幹凈，澄澈，強大，又溫柔。
跟瑟蘭迪爾不同，對於喜歡的東西，作為孩子的萊戈拉斯從來不會掩飾自己的喜愛。而他也沒有那麽多顧忌，想要的，想做的，自然會毫無猶豫去求取。
“所以我說你才不是陌生人，那時候會拉著你哭那麽久還往森林裏跑害你被Ada說也不全是我的錯……”
委委屈屈看了精靈一眼，小王子扯扯加裏安的衣袖，生怕自己給他留下什麽不好的第一印象，“你不要覺得我麻煩好不好？”
“……”
張了張嘴，對上低頭懷裏萊戈拉斯水汪汪的大眼睛。加裏安身子一歪，毫無征兆被如此軟糯的小家夥給戳中了萌點。一瞬間，似乎連在潮濕空氣中逐漸寒涼的心也快要融化了。
“我永遠不會覺得您麻煩，殿下。”
好笑地伸手點了點萊戈拉斯的額頭，大總管把小王子放在窗臺上，又順手塞給了他一只毛絨玩具，示意小家夥先在這裏稍等片刻。
“您以後想來就來，想睡哪裏就睡哪裏，不必顧慮什麽。”打開跟自己闊別兩百多年的衣櫃，毫不意外看見裏面也一片狼藉，淩亂地就像有人在裏面打了幾個滾。加裏安眉毛抽動了下，隨即眼觀鼻鼻觀心，隨便扒拉出了一件戰士服，打算換下身上這件濕漉漉的玩意兒，“只要國王陛下沒有意見，您要我去做任何事都可以……從我見到您的第一面起就是這樣了……”
話一出口就感覺自己氣勢立馬矮了一大截。加裏安抽抽嘴角，扭頭看了眼萊戈拉斯一眨不眨盯著自己的灼灼目光，正閃爍著滿足和期盼的耀人光彩，實在有點郁悶今後他除了伺候精靈王那個他上輩子欠了八百萬的祖宗外，又加上了個一看就知道不省心的熊孩子。
——廢話，瑟蘭迪爾的兒子，能不隨他才見鬼了……
手指僵在外衣胸口的紐扣上，大總管深吸口氣，突然發現自己有點掛不住嘴角邊溫和的笑容。
“殿下，您能不要在我換衣服時這樣……看著我嗎？”
連眼角都忍不住抽搐起來。看著萊戈拉斯快要瞪脫眶的眼睛，加裏安總有一種對方似乎很餓的錯覺：
“您晚上沒有吃飽？”
“……不用管我，你換你的。”目光牢牢鎖在精靈身上，小王子胡亂揮揮手。看著大總管無奈聳聳肩，脫下鎧甲露出削瘦而布滿傷口的脊背，在燈光下意外顯得柔弱許多。萊戈拉斯呼吸一滯，心下突然莫名其妙升起幾分奇異的糾結和不滿。
——嘖，跟Ada比起來也單薄太多了……而且那些傷疤是怎麽回事？居然有人能下手傷害這麽一個溫柔文弱的精靈？！
“加裏安。”
這麽想著，他鼓起臉頰站起身，在大總管困惑的目光中開口：
“你來給我做近衛好不好，我一定會保護你的。”
“咳……殿下，近衛是用來保護您的，而不是您需要保護的對象。”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加裏安扣好領口最後一顆紐扣，伸手揉了揉大概還不知自己剛剛說了什麽驚天之語的萊戈拉斯的腦袋，“更何況，我是您Ada的近衛，除非他不要我，否則我無法再向您效忠。”
“什麽嘛，又是Ada。”
撇撇嘴沒好氣扭臉，卻也站在原地任憑大總管揉亂了自己的一頭金毛，小王子學著瑟蘭迪爾板起臉，朝加裏安瞪圓了眼。威嚴沒有，卻是差點讓大總管笑倒在地上。
“別那麽死心眼，加裏安。Ada那樣的有整個國王衛隊看著呢，少你一個又不會怎麽樣……雖然我現在還很小，但等我長大了，絕對不會再讓你受那麽多傷。”
仰頭看著精靈抿不直的嘴角，在燈光下溫柔地幾乎要將人溺斃其中。萊戈拉斯抓住他修長的手指用力晃了晃，在那雙琥珀色眼眸的註視下，認真承諾著：
“你的國王陛下只會讓你保護，但你的王子殿下卻可以保護你……Gally你真的不再考慮考慮？”
“……”
雖然不知道王子自己在那個小腦瓜裏腦補了什麽。但此時此刻，站在屋內昏黃燈光映襯下下，加裏安看著小精靈無比認真的神情，縱然知道這句話永遠沒有可能實現的那日，心底卻依然軟軟塌陷了一大片，溫柔地潰不成軍。
加裏安從頭至尾都站在保護者的立場上，無論是精靈王，他的妻兒，還是整個密林，在他眼中都比自己重要太多。而自從長輩們相繼離世，也已經很久沒有誰再對他說過，我會保護你。
垂下眼，遮掩住其中微微泛起的水光。大總管俯身半跪在小精靈面前，替他仔細整理好有些淩亂的衣襟。再擡頭時，瞳孔裏，臉頰上，滿滿都是再無一絲陰霾的笑意。
“我會等，等著您長大的那一天。” ——然後，盡我所能護您周全。
在萊戈拉斯額頭上落下輕輕一吻，精靈微微笑著，眼中似有漫天星辰閃爍。
“那我們就這麽約好了！”歡呼著撲進加裏安懷中，小王子伸出小指，不等精靈同意就勾上他的指節：
“不許反悔。”
“不反悔。”
“不許告訴Ada!”
“不告訴陛下。”
“除了我不能再讓其他精靈也這麽跟你約定！”
“只有您。”
“太好了！！”
絲毫不在乎自己的音量是否構成了擾民級別。萊戈拉斯把臉埋在大總管衣領下，輕嗅那再每個夢中都靜靜綻放著的花草清香，就此安心。
絲毫不介意小家夥在自己懷裏亂拱，加裏安看向窗外被雨水洗刷得無比澄澈的夜空，也露出了很多年都沒有露出過的，最簡單純粹的笑容。
作者有話要說： 滿堂花醉三千客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5-07-13 22:41:40
思源爾雅扔了一個手榴彈投擲時間:2015-07-13 23:06:30
蒲絨絨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5-07-13 23:06:29
蒲絨絨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5-07-13 23:06:02
葉競歌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5-07-14 03:39:18
仰脅息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5-07-14 10:02:38
葉子你在翹你Ada的墻角他知道嗎？你爹在趕來的路上了╮(╯_╰)╭
寫得有點慢，下次敘述性的東西我會少碼一點……馬達這種啰嗦的文風真不造是跟誰學的Orz[手動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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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面躺在潮濕的青草地裏，臉上蓋著剛剛從瑟蘭迪爾手裏拿到的、緹妮斯留給他的書信，加裏安輕輕呼出口氣，有些泛黃的紙頁邊緣就被氣流微微卷起，在耳邊留下啪嗒一聲輕響。
“我就知道……”
半晌，精靈似是苦笑了聲，伸手覆上攤開的信紙，一下子就把它揉皺成一團，緊緊捏在掌心。
當年瑟蘭迪爾以為他喜歡緹妮斯，為此甚至連寄給他的信裏都次次以自己王後的口吻給予他力所能及的安慰。但事實上，除了精靈王，這世上再沒誰會有這麽低的情商，會把別人對於自己的濃烈感情錯加到另一個精靈身上了。
作為一個同樣深陷其中的傾慕者，再加上女性精靈的敏銳，緹妮斯大概早就明白加裏安對他的國王抱有什麽樣的心思……甚至，比大總管自己還要早。而基於同樣的理由，她對這一切保持沈默也無可厚非。
這正是加裏安最敬佩不已的一點：明知道大總管對自己愛人的感情並不單純，卻不會有任何挑撥之舉。甚至在知道自己可能的未來後，為了能讓精靈王再次得到他想要的，心甘情願將所有倒影從他的生活中抹去。
——‘瑟蘭迪爾就拜托你了。’
她給他的信上，從頭到尾就只有這麽一句。
但就是這樣簡單的一句，對於加裏安來說，卻不吝於一次掙脫罪惡枷鎖的原諒，和一次單方面無人知曉的救贖。
“您永遠是整個密林所承認的王後，包括我……my lady.”
只不過，大總管所能做到的，卻不像緹妮斯所以為的那樣多罷了。
因為無論如何，他都並非他所愛之人。
緩緩起身，掌心的羊皮紙一點點化成碎片，播撒在這片人跡罕至的泥土中。精靈瞳孔中倒映著漫天紛飛的紙屑，嘴角抿得很緊。想起剛剛瑟蘭迪爾眼底的歉意和無聲拒絕，他閉上眼，身子晃了晃，似乎連每一次呼吸都充滿了無法言喻的痛苦。
——如果可以，我多麽希望我是您……縱然只能擁有那樣短暫的綻放，卻能永遠以最美麗的姿態留在瑟蘭心裏。
踉踉蹌蹌踏進面前溪流，放任自己沈溺入冰涼刺骨的水底。他靜靜躺在布滿鵝卵石的河床上，眼中所見盡是微瀾浮波。一圈圈水紋從頭頂的水面向四周擴散，很快便消失在廣袤的澄澈裏，再無一絲痕跡可循。
漸漸地，精靈也感覺有些困倦了。
隨著肺裏的空氣一點點被水壓蒸幹，加裏安輕輕合上眼，緊鎖的眉頭也在水波沖刷下慢慢延展。那種情形其實並不似過去所經歷一樣可怕，而像寂靜無垠的夜晚，沒有微風沒有蟲鳴沒有星光。無處不在的黑暗從四面八方湧來，他漂浮在不見邊際的虛空中，不必去思考任何逃離傷痛的方法。只要伸出手，就能擁抱平靜的安眠。
所以，命運是一種多麽奇妙的東西。越是靠近支離破碎的深淵邊緣，你就越有繼續走下去的動力；就越能感受到，你究竟有多麽不甘心，就此消失在誰不朽的生命裏。
浸在清涼的銀溪中，溫柔的浮水不但洗去了一身塵埃，還帶來靈魂深處奇異的共鳴。第一批精靈在庫維因恩湖畔醒來時，首先聽到的就是流水和水波沖刷上石縫的聲音，那是他們的生命之源。而身體裏流著的泰瑞勒血脈也與那盡頭的海洋起著共鳴，賦予他連魔茍斯都無法征服的、屬於大海的力量和堅強。
“嘩啦——”
在耗幹氧氣的瞬間猛地起身，濺起大片水花。加裏安茫然看了眼頭頂被雨水沖刷得無比澄凈的星空，確信自己剛剛在那一瞬的確感受到了，靈魂中來自世界另一邊神眷之地的呼召。
“想喚我西渡嗎？出海去精靈最後的棲息之所……”
隱在水面下的手握緊，卻抓不住一捧流逝的浮水。自覺今天已經放肆地夠久，精靈長嘆口氣，閉上眼撐著膝蓋緩緩起身。再睜開時，眉宇間多餘的情緒不再，儼然又變成了幽暗密林那個一向溫柔自制的總管。
可是，無論靈魂裏的渴望有多麽強烈，我現在也不可能拋下一切離開。
——就這樣吧。
不再理會胸口因為拒絕了呼喚而突如其來的失落與疼痛，加裏安拖著沈重的步子走上河岸，背影隱入幽深灰暗的叢林，很快便消失在不遠處王宮燈火通明的倒影裏。
……
……
不太清楚自己到底在外面獨自帶了多久，但看著安靜的宮殿裏沒有一絲除了守衛換班以外的動靜，加裏安至少能判斷出，他這肯定是已經錯過晚飯時間了。
站在走廊岔道口思考精生。大總管默默唾棄了一把自己不知什麽染上的開始不幹正經事的壞習慣，又扯扯身上濕透的衣物，終於還是決定直接回去睡覺……反正省掉今天的食物也不會餓死，在剛長途跋涉回來又淋了雨的現在，他還是先老老實實休息下恢覆精力比較好。
——畢竟埃爾隆德曾經說過，對於一個曾經差點心碎過的精靈來說，一定切忌任何高強度的心理活動，而自己顯然已經超過了這個範圍幾萬倍……哦對了，話說回來，他好像還有那個該死的醫療處沒有去……
臉色難看到極點，想起瑟蘭迪爾不久前似笑非笑的警告。加裏安立刻扭頭，轉身火急火燎踏上了完全相反的方向。
而此時已經有點暈頭轉向的精靈也不會想到，在經過這一天的跌宕起伏後，還有一個更大的‘驚喜’在默默等待著自己。
“哎，你終於回來啦！”
在一眾木精靈瑟瑟發抖的目光中鐵青著臉回到自己房間，剛一開門就被鋪天蓋地的陌生裝潢給嚇了一跳。加裏安楞楞撿起腳下某個圓鼓鼓的抱枕，正用差點被藥水沖昏的腦袋費力思索自己什麽時候有了這種東西時，屋內突然有清脆的童聲響起，再度把大總管驚得僵在了原地。
楞楞擡頭，看著坐在窗臺上晃蕩雙腿的小精靈朝自己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加裏安無奈朝天花板翻個白眼，心裏明白今天晚上自己是別想消停了。
“您怎麽在這裏，殿下？”
良好的管家素養——或者說幾千年跟在精靈王身後被逼出的強迫癥使然，縱然累得一動都不想動，卻還是習慣性彎下腰收拾一地抱枕紙筆弓箭木根等等一系列神奇的物品。加裏安看著懷裏很快就抱滿了的一堆雜物，抽了抽嘴角，實在有點無法接受自己一向具有戰士幹凈利落風格的窩怎麽就不聲不響成了這種鬼樣子。
“您是把我的房間當成儲物室了嗎？”
從床邊撿起某個歪歪扭扭繡著“萊戈拉斯專用”的手帕，拎在臉紅的小王子面前晃了晃，大總管揉揉額角，臉上笑容有點僵硬：
“我只不過是離開了密林兩百多年。王宮的侍從應該告訴過您，將來還是有精靈需要在這裏睡覺的吧？”
“對不起。”
吐吐舌頭，朝精靈做了個鬼臉。萊戈拉斯自知理虧，飛快從窗臺上跳下撲進加裏安懷裏，可憐兮兮地眨巴著眼睛：
“他們有跟我說過這是你的房間啦……但我真的很喜歡這裏，加裏安，因為這裏到處都是你的味道。自己一個人也可以睡得很好。”
掛在大總管脖子上笑得很開心。王子小心翼翼觀察了下加裏安的臉色，確定精靈的確沒有什麽責備的意圖，這才放下心來，開始扒在他身上絮絮叨叨講起自己平日裏的生活。
“Ada一忙起來就什麽都不顧了，平時也沒誰能陪我玩，做一個讓所有精靈滿意的王子真的很累……”
懨懨地連耳朵都耷拉了下來，萊戈拉斯想起過去很多日子曾獨自在王宮裏看著精靈們來來去去，卻沒有任何一個可以為自己停留，語氣中的歡快一下子沒了不少。無論如何，他現在還只是個離成年很遙遠的孩子，心思敏感，渴望陪伴。而在此時遭逢巨變的林地王國，被龍炎灼傷有失去了自己王後的瑟蘭迪爾王，是理所應當無法滿足小家夥對親情的所有需要的。
因此，在偶然闖入這個多年無人居住的房間後。小王子為自己虛構了一個可以安心沈溺的依靠。在滿屋子屬於大總管的花香清香中入眠，不知不覺間，無論什麽樣的噩夢都已然無法再侵擾密林綠葉。
然後，在百年後的今天，他終於見到了擁有這種安心氣息的精靈。而不負他所望，對方果然也是那樣滿足他所有幻想的長輩——幹凈，澄澈，強大，又溫柔。
跟瑟蘭迪爾不同，對於喜歡的東西，作為孩子的萊戈拉斯從來不會掩飾自己的喜愛。而他也沒有那麽多顧忌，想要的，想做的，自然會毫無猶豫去求取。
“所以我說你才不是陌生人，那時候會拉著你哭那麽久還往森林裏跑害你被Ada說也不全是我的錯……”
委委屈屈看了精靈一眼，小王子扯扯加裏安的衣袖，生怕自己給他留下什麽不好的第一印象，“你不要覺得我麻煩好不好？”
“……”
張了張嘴，對上低頭懷裏萊戈拉斯水汪汪的大眼睛。加裏安身子一歪，毫無征兆被如此軟糯的小家夥給戳中了萌點。一瞬間，似乎連在潮濕空氣中逐漸寒涼的心也快要融化了。
“我永遠不會覺得您麻煩，殿下。”
好笑地伸手點了點萊戈拉斯的額頭，大總管把小王子放在窗臺上，又順手塞給了他一只毛絨玩具，示意小家夥先在這裏稍等片刻。
“您以後想來就來，想睡哪裏就睡哪裏，不必顧慮什麽。”打開跟自己闊別兩百多年的衣櫃，毫不意外看見裏面也一片狼藉，淩亂地就像有人在裏面打了幾個滾。加裏安眉毛抽動了下，隨即眼觀鼻鼻觀心，隨便扒拉出了一件戰士服，打算換下身上這件濕漉漉的玩意兒，“只要國王陛下沒有意見，您要我去做任何事都可以……從我見到您的第一面起就是這樣了……”
話一出口就感覺自己氣勢立馬矮了一大截。加裏安抽抽嘴角，扭頭看了眼萊戈拉斯一眨不眨盯著自己的灼灼目光，正閃爍著滿足和期盼的耀人光彩，實在有點郁悶今後他除了伺候精靈王那個他上輩子欠了八百萬的祖宗外，又加上了個一看就知道不省心的熊孩子。
——廢話，瑟蘭迪爾的兒子，能不隨他才見鬼了……
手指僵在外衣胸口的紐扣上，大總管深吸口氣，突然發現自己有點掛不住嘴角邊溫和的笑容。
“殿下，您能不要在我換衣服時這樣……看著我嗎？”
連眼角都忍不住抽搐起來。看著萊戈拉斯快要瞪脫眶的眼睛，加裏安總有一種對方似乎很餓的錯覺：
“您晚上沒有吃飽？”
“……不用管我，你換你的。”目光牢牢鎖在精靈身上，小王子胡亂揮揮手。看著大總管無奈聳聳肩，脫下鎧甲露出削瘦而布滿傷口的脊背，在燈光下意外顯得柔弱許多。萊戈拉斯呼吸一滯，心下突然莫名其妙升起幾分奇異的糾結和不滿。
——嘖，跟Ada比起來也單薄太多了……而且那些傷疤是怎麽回事？居然有人能下手傷害這麽一個溫柔文弱的精靈？！
“加裏安。”
這麽想著，他鼓起臉頰站起身，在大總管困惑的目光中開口：
“你來給我做近衛好不好，我一定會保護你的。”
“咳……殿下，近衛是用來保護您的，而不是您需要保護的對象。”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加裏安扣好領口最後一顆紐扣，伸手揉了揉大概還不知自己剛剛說了什麽驚天之語的萊戈拉斯的腦袋，“更何況，我是您Ada的近衛，除非他不要我，否則我無法再向您效忠。”
“什麽嘛，又是Ada。”
撇撇嘴沒好氣扭臉，卻也站在原地任憑大總管揉亂了自己的一頭金毛，小王子學著瑟蘭迪爾板起臉，朝加裏安瞪圓了眼。威嚴沒有，卻是差點讓大總管笑倒在地上。
“別那麽死心眼，加裏安。Ada那樣的有整個國王衛隊看著呢，少你一個又不會怎麽樣……雖然我現在還很小，但等我長大了，絕對不會再讓你受那麽多傷。”
仰頭看著精靈抿不直的嘴角，在燈光下溫柔地幾乎要將人溺斃其中。萊戈拉斯抓住他修長的手指用力晃了晃，在那雙琥珀色眼眸的註視下，認真承諾著：
“你的國王陛下只會讓你保護，但你的王子殿下卻可以保護你……Gally你真的不再考慮考慮？”
“……”
雖然不知道王子自己在那個小腦瓜裏腦補了什麽。但此時此刻，站在屋內昏黃燈光映襯下下，加裏安看著小精靈無比認真的神情，縱然知道這句話永遠沒有可能實現的那日，心底卻依然軟軟塌陷了一大片，溫柔地潰不成軍。
加裏安從頭至尾都站在保護者的立場上，無論是精靈王，他的妻兒，還是整個密林，在他眼中都比自己重要太多。而自從長輩們相繼離世，也已經很久沒有誰再對他說過，我會保護你。
垂下眼，遮掩住其中微微泛起的水光。大總管俯身半跪在小精靈面前，替他仔細整理好有些淩亂的衣襟。再擡頭時，瞳孔裏，臉頰上，滿滿都是再無一絲陰霾的笑意。
“我會等，等著您長大的那一天。” ——然後，盡我所能護您周全。
在萊戈拉斯額頭上落下輕輕一吻，精靈微微笑著，眼中似有漫天星辰閃爍。
“那我們就這麽約好了！”歡呼著撲進加裏安懷中，小王子伸出小指，不等精靈同意就勾上他的指節：
“不許反悔。”
“不反悔。”
“不許告訴Ada!”
“不告訴陛下。”
“除了我不能再讓其他精靈也這麽跟你約定！”
“只有您。”
“太好了！！”
絲毫不在乎自己的音量是否構成了擾民級別。萊戈拉斯把臉埋在大總管衣領下，輕嗅那再每個夢中都靜靜綻放著的花草清香，就此安心。
絲毫不介意小家夥在自己懷裏亂拱，加裏安看向窗外被雨水洗刷得無比澄澈的夜空，也露出了很多年都沒有露出過的，最簡單純粹的笑容。
作者有話要說： 滿堂花醉三千客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5-07-13 22:4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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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子你在翹你Ada的墻角他知道嗎？你爹在趕來的路上了╮(╯_╰)╭
寫得有點慢，下次敘述性的東西我會少碼一點……馬達這種啰嗦的文風真不造是跟誰學的Orz[手動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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